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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媽籃球賽” 看見中國鄉村幸福模樣

聚焦 2024-05-22 17:57:23

千戶苗寨、萬家煙火,一場“她”是主角的“姑媽籃球賽”火熱來襲,整個貴州省黔東南州沸騰起一片歡樂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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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西江千戶苗寨是燈火里的中國最美的鄉村模樣

暮春時節,去黔東南看一場 “姑媽籃球賽”。

清晨氤氳薄霧,夜晚萬千燈火,歡快的蘆笙舞曲,絢爛的民族服飾,這里是目前中國乃至全世界最大的苗族聚居村寨西江千戶苗寨,被稱為“苗族文化露天博物館”。

一群苗家姑媽,一塊蘆笙場改建而來的籃球場,一切都在靜靜蓄勢,等待一個信號的燃爆。

“開球!”4月28日-5月1日,以“我運動、我健康、我快樂”為主題的2024年貴州省第一屆“姑媽”籃球邀請賽,于黔東南州雷山縣西江千戶苗寨景區籃球場隆重舉行。來自九個市州的“姑媽”籃球代表隊帶著當地的民族非遺文化、旅游文創、地方特產等歡聚西江。

“以快樂為唯一規則”的“姑媽籃球”和“以美麗回答一切”的西江苗寨正在融合成一個文體旅大IP,以“她體育彰顯她自信,以她旅游帶動她經濟”。

夜晚的西江千戶苗寨是燈火里的中國最美的鄉村模樣,賽場上的“姑媽”球員是新時代鄉村婦女自尊、自信、自立、自強的幸福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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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照片里的排里村,飛奔的“姑媽”打著“快樂籃球”(攝影/向澤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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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深處神秘的“海葩苗”也來為“姑媽籃球賽”助興

為什么是“姑媽”?

“姑媽籃球”出圈出彩,蘊藏背后的“姑媽文化”也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為什么是“姑媽”?為什么在雷山?本刊記者向“黔”一步,走進“姑媽籃球”的誕生地。

東道主黔東南州隊“姑媽”們輸球后依然載歌載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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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真麗玩轉籃球,也掌握生活

雷山縣坐落于貴州省黔東南州雷公山麓,四面環山,重巒疊嶂,苗族農耕、節日、銀飾、歌舞在這里世代相傳。“姑媽”是當地對外嫁女兒的一種稱謂,娘家人的一聲“姑媽”,像當地釀的糯米酒,深深發酵,淺淺甘甜。

“姑媽文化”的基底是家文化、鄉愁文化。姑媽籃球賽的最初參與者就是外嫁回娘家的婦女,現在已經演變成所有女性。平日里,“姑媽”們在梯田里務農,在廠里打工,在家里帶娃。在返回娘家的短暫時光里,她們放下手中的活計,相約打起籃球,以球會友,以歌抒情。

據雷山縣影像資料記載,較為成型的貴州“姑媽籃球賽”最早可追溯到2008年,那年的三八婦女節,雷山縣大塘鎮排里村為回娘家的姑媽們舉辦了一場“姑媽籃球”趣味賽事活動。一位攝影師在雷山縣排里村拍到了幾位正在打“姑媽籃球”的苗族婦女。

回憶起那天的情景,曾參加那場比賽的排里村姑媽白乃久臉上立刻浮現笑容:“當時我們雖然在亂打,但大家確實開心。” 她說:“現在,我們的房子大棟大棟的,生活也不愁了,打籃球的女人越來越多了。”

自那次比賽之后,雷山縣的咱刀村、蓮花村、烏堯村、白碧村、楊柳村、腳猛村等87個村陸續組建起自己的籃球隊,“姑媽籃球”賽事成為三八婦女節、牯藏節、吃新節、爬坡節和春節等節慶活動中獨具特色的歡樂大戲。

“我們縣有154個行政村,舉辦‘姑媽籃球’的村超過了一半,這得益于在決戰決勝脫貧攻堅階段加強村寨籃球場建設,每個村至少有一個籃球場,這也是‘姑媽籃球’興起的客觀原因。”雷山縣體育管理中心主任石芳說。

如果要說這項運動的起源,時間更早。在貴州首屆“姑媽”籃球邀請賽期間,黔東南州雷山縣西江千戶苗寨文化研究院舉辦了貴州姑媽文化西江研討會,從黔東南走出的貴州大學教授劉鋒說:“‘姑媽籃球’的起源要追溯到20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們這些山區雖然很窮,但和諧安定,大家相處得其樂融融,雷公山片區的姑媽回娘家,大家就會聚在一起打籃球,沒有正規籃球,就用一種自制籃球(苗語叫‘啵棒’)來替代,每次打‘啵棒’都是滿場歡聲笑語。”

從大的時代背景來看,脫貧攻堅戰的全面勝利為“姑媽籃球”的興起筑牢了物質基礎,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及數字鄉村建設更給“姑媽籃球”的出圈提供了無限可能。“姑媽籃球”不僅是當地對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也是從女性角度講好新時代貴州故事的鮮活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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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山縣隊隊員周俊珍擁有最萌啦啦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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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媽籃球賽”上的女裁判

一場有愛的賽事

這樣一場賽事的舉辦,是水到渠成,也是眾人拾柴。

雷山縣的主力隊員,西江鎮烏堯村姑媽周俊珍的啦啦隊是全場最壯觀的,一條長凳坐不下。她的媽媽抱著她尚在襁褓中的女兒在一旁靜靜觀戰,“她愛唱歌,我就陪她唱歌,她打球,我就陪她打球。”能看得出,媽媽是緊張的,擔心女兒受傷,眼睛一直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但還是會說:“孩子交給我,你只管去打球。”

周俊珍兩歲多的兒子,端著一個小小的蘆笙,在場邊一邊玩耍一邊為媽媽加油,緊跟在男孩后面的是周俊珍的婆婆,中場休息時,周俊珍幸福地“夾”在媽媽和婆婆之間,此時此刻,她只需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打籃球。

周俊珍的婆婆年輕時也愛打籃球,聽說兒媳要代表雷山縣上場比賽,舉雙手表示支持。孫子正是調皮的時候,但還是跑不贏身體健碩的奶奶。兒媳打一天籃球比賽,她就帶著孫子在賽場邊上轉悠一整天,什么時候臉上都堆滿笑容。丈夫的支持更不在話下,他和周俊珍的哥哥緊挨著,兩個壯漢用嘹亮的嗓門不停高喊“加油”。

周俊珍的啦啦隊,幾乎集齊了中國大家庭中的所有關系稱謂。“回到娘家,特別輕松自在、開心快樂,我永遠是父母的‘寶貝’,哥哥的妹妹,妹妹的姐姐。大家毫無拘束地聚在一起,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就像‘姑媽籃球’一樣,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就是一個開心快樂。”她說。

本次省賽的大獎之一是冠軍隊12位球員每人一個銀項圈,亞軍隊每人一個銀手鐲,這些獎品的設計制作者是苗族銀飾鍛制技藝傳習所負責人李林書。

當記者問及支持“姑媽籃球賽”的原因,李林書笑說這算是他給老婆“辦”的比賽。“我老婆一直陪我創業,一起同甘共苦,如今我們物質上富裕了,我想找回她曾經在籃球場上散發出來的美麗和自信,所以就用自己的方式來支持舉辦姑媽籃球賽。”

“我老婆參加了今年春節期間雷山縣的姑媽籃球賽,我們全家全程陪伴,獲獎后她非常高興。老婆高興,我們全家人都高興。”李林書的話讓一旁的“姑爹”們拍手贊同,“我們這里都是這樣的!”

一直致力于推動姑媽籃球賽的貴州作家楊應光看著場上自由歡樂的“姑媽”們,想到一輩子都沒走出大山的母親,動容地說:“如果母親還在,看到這樣的籃球賽,她一定會笑出眼淚。因為貧窮,也因為重男輕女,她沒有上過學,也沒有打過籃球,如果她生活在這個時代,一定會有不一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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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代“姑媽”毛鵑(中)賦予了銀球茶新的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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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寨獨特的敬酒禮儀“高山流水”用的米酒也由“姑媽”們釀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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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仁“姑媽”牽著百米長裙巡游

原來你是這樣的“姑媽”

“只要不把籃球抱回家,就不算犯規”,“姑媽籃球賽”這條出圈的規則雖然有點夸張,但確實有一套獨有的規則。比如,沒有走步違例,球員可以抱著球跑,只要不是故意犯規,原則上都不會吹罰。此外,當常規比賽時間結束,雙方比分相同時,不會進行加時賽,而是通過罰球決出勝負。總之就是更注重體驗與快樂,而不是誰贏誰輸。

賽場上,“姑媽”們活力滿滿,競相角逐,展現著打破規則,活出自我的魅力。她們讓“姑媽籃球”不只是一場比賽,更是姑媽們勇于突破傳統、追求自由精神的體現,是獨一份的精氣神。

文小花,一個粉絲破百萬的自媒體博主,也是“姑媽籃球”賽場上的實力球員。她代表東道主雷山縣參賽,在縣賽和州賽中,場上打籃球,場下搞文旅宣傳,成為網友心中很有影響力的最美“姑媽”。省賽開幕式上,文小花向全國女性同胞發出邀請:“我代表貴州姑媽邀請全國的女性同胞來西江千戶苗寨,與我們一起打‘姑媽籃球’,分享這里的美好與幸福,體驗這里的開心和快樂。”

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個球,背對籃筐,手起球落,正中籃筐……這是“斗雞”姑媽吳真麗定格在人們記憶中的畫面。第一個比賽日,捧著斗雞的吳真麗就上了央視新聞。

“這只斗雞是我的寵物”,吳真麗向好奇的游客們介紹。她的斗雞有一個久經沙場的習慣,常在球場上隨著主人的閃轉騰挪而來回踱步。

和籃球賽一樣,斗雞在雷山當地也十分盛行,吳真麗從小圍觀,久而久之就愛上了斗雞,并“收養”了自己的寵物斗雞,家人并沒有因為她是女孩而反對。

吳真麗從小釋放天性地成長,出落得格外英氣,腳蹬一雙復古的軍綠色膠鞋,用大紅色的線襪子裹住褲腿,瀟灑地在場上奔跑和跳躍。賽場外,她和娘家的伙伴們守著家門口做旅拍生意,一起過上了富裕日子。

“這些年,我們縣婦女的生活水平比以前好多了,生活有保障,心里也放松,像姑媽籃球賽這樣的鄉風文明項目也紛紛涌現。今年春節,我們舉辦縣級‘姑媽籃球’賽,得到了全縣姑媽的廣泛參與,共有75個村寨的姑媽們組隊參賽。今年三八婦女節,我們又舉辦了州級‘姑媽籃球’賽,更是受到各方關注,這次我們又相約省賽,希望馬上就能迎來國賽!” 雷山縣婦聯主席唐文英說。

“姑媽”回娘家不止打籃球

“姑媽”回娘家的故事不僅演繹在籃球場上,更體現在鄉村振興中。

“姑媽”回娘家之所以成為苗族熱鬧的大節日,是因為在雷山等苗族地區有這樣的風俗:姑娘出嫁后,娘家還是“家”,姑媽們在娘家仍然有一席之地。單在稱呼上,苗語中女性詞總是放在男性詞前面,如“夫妻”要說成“妻夫”,“父母”要說成“母父”,“男男女女”要說成“女女男男”等。

即便如此,當毛鵑被家族選中作為銀球茶非遺傳承人時,她仍感意外。那時的她不僅已嫁做人妻,還在當地文旅局捧著“鐵飯碗”,而銀球茶從爺爺手里傳到爸爸,好像理應再傳到弟弟。

毛鵑將一顆雷山銀球茶投入杯中,隨著沸水沖泡,茶球如花綻開,茶香氤氳,她“繼承”的故事也隨之散開……

剛剛生完孩子的毛鵑回娘家接手銀球茶產業,和籃球場上“能拼、敢拼”的姑媽們一樣,在每一天的生活中“奔跑”“上籃”“扣球”。

在爺爺的病榻前,毛鵑應下傳承銀球茶的囑托,雖然那時她并沒有特別明白銀球茶的來龍去脈。“20世紀80年代爺爺發明銀球茶時受當時‘乒乓外交’的啟發,茶球形狀還和我們苗家姑娘身上的銀鈴鐺如出一轍……”

接手公司以來,毛鵑采取“公司+基地+合作社+農戶”的發展模式,與600多戶茶農簽訂茶青收購協議,同時帶動周邊3000多戶發展茶葉種植。

上年秋冬形成的越冬芽,在清明節采摘。家住附近的年長“姑媽”,清早上山采茶,中午便下山來到茶廠稱重,換得幾十元的零花錢,心滿意足地回家做飯。收來的茶葉,經女工們“殺青”“揉捻”“回炒”后,在特制的紅豆杉木板上手工揉捏成球,一顆一顆的銀球茶在一雙雙女性的巧手中,傳遞著這項非遺手藝的溫度,締造著指尖經濟的另一種傳奇。

銀球茶因為此次姑媽籃球賽揚名,是偶然,更是必然。銀球茶與姑媽籃球賽背后是一脈相承的女性力量。

銀球茶產業鏈上處處都是“姑媽”們的身影,從采茶、炒茶到制茶,銀球茶生產制造的各個環節多由女性來完成。毛鵑說,女性的勤勞、細致、愛干凈,令茶廠到處干凈整潔,產品質量也非常有保障。

除了生產,銷售隊伍也以女性為主力。毛鵑在銀球茶的包裝設計上也用了巧思,銀球茶的IP就是一位苗族女性。“既好看又好喝”的銀球茶,乘著電商的東風叫得越來越響,榮獲貴州省首屆春茶斗茶大賽的“茶王”稱號。2023年,公司銷售額達到2200多萬元,帶動農民實現增收980余萬元。

“要好好地把茶產業傳承下去,帶動更多的老百姓脫貧致富。”這是爺爺生前經常對毛鵑說的話。她說,近年來,文化和旅游深度融合,呈現出立體多彩驚艷的“貴州現象”,“村超”“村BA”“姑媽籃球賽”更是火爆出圈、驚艷全國。“用一個小球撬動一個大市場”,在祖輩發明銀球茶的初衷上,新生代“姑媽”毛鵑又為其增添了一層含義。

姑媽籃球賽上重要的一個環節是苗寨特殊的敬酒儀式——高山流水。從高到低配合客人喝酒的快慢速度將米酒一疊一疊接連倒入客人的酒碗中,似“酒瀑”一般,高度可達一米。“高山流水”用的酒是苗家精釀的米酒,這款酒在當地小有名氣,由雷山縣連城村48位“姑媽”和“舅媽”組建的“姑嫂”連城實業公司出品。

創始人李龍英說,她和娘家嫂子關系特別親,平常被貼心惦記,回娘家被熱情接待。她們相約打籃球只是第一步,后來一合計,干脆帶著寨子里嫁進來的“舅媽”和回娘家的“姑媽”一起創業做米酒,“釀”起了甜蜜事業。她們還組建了連城姑嫂籃球隊,打籃球的同時,又強化了團隊合作精神。

“咱們下一次多會兒打籃球啊?”

“我們正在插小秧,二十多天后開始插大秧,然后就開始過吃新節嘍,那時候就又開始打籃球了,我們的籃球隊這一次還要去挑戰別的寨子!”

李龍英忍不住開懷大笑,仿佛自己已經在姑媽籃球賽的賽場上。

站在姑媽籃球賽的場地上,抬眼就能看到半山間層層疊疊的吊腳樓,仿佛向來人述說著家家戶戶苗族“姑媽”的故事。她們是勤勞、聰慧、美麗的“繡娘”“染娘”“織女”,她們“管著家背著娃,美了自己富了家” 。

她們的指尖曾織就錦繡計劃,創下脫貧奇跡,如今,拈針刺繡點染刻描的指尖支起旋轉的姑媽籃球。從茶田間轉身奔跑在球場,繡針撂下又三步上籃,黎明即起穿著雷鋒鞋起跳,球場上把胭脂粉變成紅泥巴。“姑媽”的生活熱辣滾燙,“姑媽”的籃球一期一會,都要努力地向前奔跑,全速奔向美好生活。

姑媽籃球賽暫時落下帷幕,“姑媽”們的傳奇繼續書寫。